超市大賣場裏放著陳奕迅的十年。

“十年之前，我不認識你，你不屬於我，我們還是一樣……”

“爸爸，我要吃果凍！”男孩稚嫩的聲音清脆響亮，指著貨架，小腳踢的推車哐啷哐啷響：“喜之郎的！”

“好。什麽味兒的？”秦鋒好脾氣的推著車子走過去，拿了一包遞給小家夥：“橙子味兒的？”

“葡萄的。”五歲的男孩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，胖嘟嘟的小臉特別可愛：“還要巧克力，那個……”

順著小家夥的手指看過去，秦鋒看到貨架上擺放整齊的德芙。牛奶，果仁，黑巧。

一時間有點怔忡，往昔的畫面劃過眼前，已經那麽久了。

“爸爸，爸爸。”小家夥一疊聲催促：“我要白色的……”

秦鋒笑笑，走過去拿起一小盒的白巧克力回來：“好幾年前，有人送給爸爸這種巧克力，爸爸沒舍得吃。”

小家夥抱著巧克力滿意了，晃著小胖腿好奇的問：“爸爸沒舍得吃，是給樂樂留著嗎？”

秦鋒失笑，伸手摸了摸小孩光滑黑亮的頭發：“哪能留到現在啊。”

“爸爸壞。”樂樂扁扁嘴不滿意了：“爸爸說最愛樂樂，巧克力都不給樂樂留著。”

心底有點黯然，秦鋒揉了揉臉：“走吧，奶奶還在家等咱們吃飯呢。”

手機響，是丁子明。

“秦鋒，”丁子明現在跟他熟稔毫不見外，電話一通幾乎就是直奔主題：“在哪兒呢？這麽吵？”

“大橋南路不是剛開了一家大潤發嗎？”秦鋒一手推車子一手接電話：“樂樂要逛超市，就帶他來了。”

“我跟你說……”丁子明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，後半句完全被超市裏陡然響起的廣播淹沒了。

“啊？”秦鋒無奈的加大音量：“我這邊太吵了，等會兒出去給你回電話。”

電話才掛，屏幕上就跳出一條短信。是黃韜。

“今晚去你家蹭飯，源哥要吃小雞燉蘑菇。PS，給阿姨從香港帶的藥已拿到。”

真不拿自己當外人。

秦鋒勾勾嘴角，隨手把手機揣到褲袋裏。想到出門前媽媽交代的生抽，伸手將小推車九十度掉了個方向，轉去調料貨櫃那邊。

“爸爸，”樂樂彎著腰，小屁股撅著，試圖伸著白胖的小肉手去拍彎腰拿醬油的爸爸：“照片，叔叔。”

秦鋒拿起他家老佛爺指定的品牌，剛直起腰，就聽著樂樂一疊聲的，坐在車裏扭來扭去：“叔叔，我見過，爸爸的照片。”

順著樂樂的手指一扭頭，秦鋒一下子楞住了。

隔著不到十米的距離，那個推著車的青年白皙清秀，鼻梁上架著金絲邊眼鏡，柔軟的頭發在燈光的照耀下，泛著深棕的色澤。

對方也恰好擡頭望過來，兩個人的目光碰個正著。

那麽朝思暮想的，曾經連赴美旅游簽證都辦了下來，只為了他。可是眼下碰著了，竟然頭腦空空的，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。

還是秦夏先開的口，帶著兩分的猶疑：“小鋒？”

樂樂看看爸爸，又看看對面的叔叔，小短腿晃啊晃的，咬著手指頭思考人生的樣子。

背景音樂那麽清晰。

“……十年之後，我們是朋友，還可以問候，只是那種溫柔，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……”

“秦夏。”秦鋒覺得臉上肌肉都僵硬了，不知道做出什麽樣的表情才是最恰當的，笨拙的試圖摸煙出來，卻在摸了一半的時候想起來，超市不給抽煙：“你回來了？什麽時候的事兒？”

秦夏幾乎沒怎麽變。不像秦鋒，褪去那點殘存的青稚，棱角分明的臉上眉眼依舊，可是氣質和感受全然不同了。

硬朗，帥氣，陽剛，帶著毋庸置疑的侵略性。

“前天才到……”秦夏勾勾嘴角，看了眼樂樂：“你兒子？幾歲了？”

“五歲了。”樂樂好不容易聽到一個自己能回答的問題，奶聲奶氣的搶著回答：“我叫樂樂，叔叔我在爸爸錢包裏見過你哦……”

秦鋒張了張嘴，都不知道千頭萬緒的該從何說起。

“達令！”一頭大波浪長發的女人款款生姿走過來，風情萬種，身上穿著幹練的小黑裙，美貌大方：“東西都買好了哦。對了，要不要去買點套套？我看到……”

“閉嘴。”秦夏有點狼狽，瞪了女人一眼：“去拿兩板娃哈哈。”

女人很西式的聳聳肩：“好吧。”

小插曲讓兩人之間的氛圍更加尷尬微妙。

秦鋒清清喉嚨，慣性的擡擡下巴示意女人的背影：“你太太？挺漂亮的……”

“小鋒。”秦夏的表情簡直沒法說了：“其實……”

“達令，你要的娃哈哈。”女人動作很快，遞了兩板娃哈哈過來，一臉邀功的表情：“女兒現在不喜歡喝這個了……”

秦夏一點不紳士的搶過娃哈哈遞過去，笨拙的動作帶著點討好：“樂樂是嗎？我是秦夏叔叔，這個送你。”

樂樂笑的彎了眼，看看爸爸沒有反對的意思，伸手接了過來：“謝謝秦夏叔叔。”

直到一前一後推著去排隊交錢的時候，腦子不轉筋的秦夏才想到，娃哈哈還沒交錢，這算什麽送禮……

大失水準的不止秦夏一個，還有隔了兩個位置，明顯魂飛天外神思不屬的大個子秦鋒。

“秦博士，”大波浪後頭看看，地下黨接頭似的湊近秦夏耳語：“你專程回國要找的那個？長得不賴啊，身材也好的沒話說。就是……嘖嘖情況不妙啊，兒子看上去都四五歲了……”

“要麽閉嘴要麽滾。”秦夏同樣壓著聲音，語氣一點不客氣：“Nancy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？你買套子幹什麽？還有誰是你達令？”

Nancy吃吃的笑，講話的方式跟她的美貌完全不符：“不是你雇老娘演你太太的嗎？我都沒跟你收演出費，你還罵我？信不信老娘撂挑子不幹了？”

秦夏一臉煩躁：“早知道今天就讓你在家帶孩子，我跟汀藍出來了。”

“別嘛，”Nancy伸手扯著他，小孩樣的晃著：“我聽你的就是了秦博士。”

這樣親昵的動作落在不遠處秦鋒眼裏，簡直不能用郁悶形容了。

怎麽會這樣？明明方南說過，而自己這些年也進一步了解過，秦夏的情況不可能變成異性戀的，就算真移情別戀，也該是別的男人……

可是明晃晃的現實就是，秦夏連女兒都有了。

心疼來的猝不及防，簡直就跟刀絞一般，排山倒海。

開了車離開停車場，暮色漸起的街頭站著一男一女，如此養眼如此……般配。

“住哪兒？我送你們吧。”秦鋒減了車速，打著雙跳靠過去：“下班高峰，不好打車。”

“好啊好啊，”Nancy眉開眼笑：“我們就住——”

“不用了。”秦夏打斷她的話，手裏拎的袋子換了個手。青年還是那樣，語氣溫和卻堅定：“我們打車好了，挺方便的。”

秦鋒點點頭，有點不知道說什麽：“那好……樂樂，跟叔叔阿姨說再見。”

樂樂從搖落的後車窗裏露出可愛的笑臉，擺擺手：“叔叔阿姨再見。”

“寶貝兒真乖。”Nancy瞅瞅兩個傻了吧唧不在狀態的大男人，幹脆自己開口：“那誰，秦鋒是吧，留個電話唄，有空多聯系。”

“哦對對，差點忘了。”秦鋒回了魂，伸手從扶手裏面拿了張名片遞過去：“瞧我這記性……”

Nancy一本正經的接過名片，惡劣的挽住秦夏的胳膊：“等我們安頓下來，辦好手機號碼什麽的，打電話請你來吃飯哦。我老——我老妹的手藝特棒，還有我家寶寶，她們都很好客。”

秦鋒不知道自己怎麽把車開回家的。

整個人頭腦昏沈沈的，像是想了很多，又像是什麽都沒想。

車子拉起手剎拔下鑰匙，秦鋒有點撐不住了：“樂樂，你先回家，爸爸坐一會兒休息一下，十分鐘後上樓。”

樂樂乖巧的哦了一聲，自己解開安全座椅的鎖扣爬下車。

秦夏結婚了。秦夏有太太和孩子了。

到底發生了什麽？

手機響。

看到那個名字，秦鋒才想起來，自己忘了給丁子明回電話了。

“不好意思，剛路上太堵，交警也多，忘了給你回電話了。”

“你怎麽了？鼻音這麽重？感冒？大夏天的，熱傷風可不容易好。”丁子明的聲音清晰的傳過來：“今晚記得吃藥，別拖著……”

秦鋒胡亂的應了一聲，只想快刀斬亂麻的結束通話，自己一個人好好安靜一下：“你找我什麽事兒？”

“哦對！”丁子明恍然的轉回正題：“我想告訴你的是，秦夏回國了。這家夥都沒提前通知我，電話都是他在A市落地才打過來的。”

“我剛才，”秦鋒閉了下眼睛，依然覺得不真實：“在超市碰到他和他太太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丁子明的驚訝陡然間通過加大的音量傳入耳膜：“什麽？太太？你瘋了吧？”

“千真萬確。”秦鋒發現自己握著電話的手開始抖，控制不住。與此相反的，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那麽沈穩，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般：“他跟太太逛超市，應該還有個女兒，可是沒帶在身邊，所以我沒看著。”

“不可能！”丁子明的否定之快，就像當初秦鋒否定夏源的質疑一樣：“秦夏絕對不可能跟女人結婚。你要是說今天看著他有了男朋友，我倒是將信將疑……”

“我記得你跟我說過，”秦鋒不想沒出息的哭，可是鼻腔好酸，那種難受不是靠意志力可以壓下去的：“你說秦夏跟你問過我的情況。”

“對啊，”丁子明的語調也帶著納悶：“就去年的事兒嘛。你們兩個，他不讓我說，你也不讓我說……所以當時我就告訴了你一點點。其實，我連你辦好簽證準備去他那邊找他都說了，他也知道你媽得了癌癥走不了，所以你看……我以為他這次回來是……”

電話兩邊都安靜下來，秦鋒覺得心口上壓了一塊巨石，呼吸都困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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